2008年8月26日 星期二

變調的母語

(2004/2/6刊於南方快報及南方社區文化網路)

以前的我,很鄙視河洛話,只要是和河洛話沾上邊的,不管是綜藝節目、連續劇、布袋戲、歌仔戲,全都不屑一顧,覺得全世界最粗俗、最低級的,就是河洛話!偏偏我們是個說河洛話的家庭!偏偏我爸爸又最喜歡聽河洛歌曲!

以前的我,一聽到河洛話歌曲,就會抓狂,只要收音機的前奏一傳來,歌者還沒開口唱,短短的幾個旋律,我就知道這又是一首低俗的河洛話歌曲!當爸爸開始唱起:「金熾熾的高貴目鏡 紅色的馬靴」,我馬上嫌惡地對著他吼:沒水準!然後氣急敗壞的把耳朵摀起來,躲得遠遠的,或是把高尚又優雅的「國語歌」開到「盡磅」,對抗爸爸那俗不可耐的歌聲,甚至奪門而出,用具體的行動來表達我的憤怒及抗議!

以前的我,實在想不透,為什麼爸爸那麼喜歡聽沒水準的歌、看沒水準的節目?為什麼我們家要講沒水準的話?當我知道有同學在家裏是和父母講「國語」時,總是會在心裏讚嘆:哇!好有水準哦!但縱使我對河洛話有著滿腹的牢騷和疑惑,對河洛話有著種種的反彈行徑,爸爸始終不發一語,完全不把我的不滿看在眼裏,依然故我,繼續聽他的「可愛的馬」,繼續唱他的「行船的人」。

直到有一天,爸爸喝醉了,一邊自怨自艾的唱著:「基隆山 基隆山 台北的愛人啊放捨我….」,一邊大發雷霆的訓斥我,說我不是對河洛話有意見,而是我看不起他!說我這個讀大學的女兒,看不起他這個在市場賣菜、連小學都沒畢業的爸爸!爸爸的一席話,惡狠狠的在我腦門轟了一拳!不但沒有化解誤會,反而讓心結更深!我在心裏吶喊:我根本就沒有瞧不起你!拿我念書的事來做文章,根本就是藉口!明明就是自己偏心!明明就是自己重男輕女!

直到有一年,1989年,大二的我,到陳水扁松山區的競選總部當工讀生,選務人員問我會不會講河洛話,我竟然很驕傲的回答:會!當工作人員誇獎我,土生土長的台北人會講河洛話,真不簡單,我竟然覺得很光榮!當我拿著麥克風跟著宣傳車,以河洛話四處廣播:「北區立法委員候選人,登記第七號,007的陳水扁,他是一個正義的律師….」,一路上支持民眾的掌聲和鞭炮聲,都讓我與有榮焉!

直到有一年,我開始跑政見會,幾乎每位候選人的場子都去聽,在民進黨的演講會上,我聽到主講人以生動俏皮的俗諺俚語形容國民黨的種種惡行,才發現原來河洛話這麼文雅!這麼傳神!而發表演說的,通常不是律師就是教授,才發現原來社會精英也講河洛話!我恍然大悟,原來是學校教育我們歧視河洛話的!(老師說講「國語」才有氣質)原來是國民黨的「國語政策」種下我和父親心結的!原來這一切,都是國民黨造成的!

我和父親的衝突、對母語的認識、文化的傳承、歷史的真相,及身為台灣人種種的情感及認同,竟然因為國民黨的族群歧視而遲到了二十多年,這樣的「國仇家恨」,豈只是國民黨下台可以彌補的?豈只是國民黨一句道歉就可以補償的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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